與家鄉重逢
吳思怡
朱自清先生的一句“從此故鄉只有冬夏,再無春秋”是很多在外學子的生活寫照,在年關將近時風塵仆仆歸來,在爆竹余燼里拖著行李遠行,地圖上不起眼的小城是心之歸所。每一個在外輾轉反側的夜,社交媒體中的故鄉近聞,相冊里的家庭點滴,成為心里揮之不去的一團溫柔。
回家的期待是從搶到一張高鐵票開始醞釀的。隨著列車一路向南,穿越大半個中國,窗外的綠意漸漸蔓延,車廂里偶爾傳來熟悉的鄉音。與蒼南的新的照面往往開始于這個全國規模最大的縣級高鐵站,在外念書的幾年,我看到擴建后的站房愈發寬敞明亮,也曾在走出大廳的一刻看到寫著“回家是最好的禮物”的巨幅海報。高鐵站外攬客的司機操著只有本地人能懂的方言,不同于被戲稱為加密通話的溫州話,也有別于福建等地的閩南語,是一種在外聽到會忍不住莞爾一笑的密碼。
回家,是與過去的一次重逢,看昨日與今日重疊,并沖印出新的光彩。
豬肉羹、大排面、泡菜、炒年糕、糯米飯、燈盞糕、炒粉干……家鄉小吃總帶著熱騰騰的鍋氣,是流連齒間的滋味,也是每次回家的“打卡清單”。有熟識的同學早早列好回家后的打卡計劃,本地小吃被列進了心中非官方版本的“必吃榜”?谝、口味,是家鄉嵌入每個人身與心的獨特記號,它可以是一碟簡單的醬油醋,也可以是一勺畫龍點睛的蔥頭油。對故鄉的依戀像長長的風箏線,始終在每個蒼南學子身后遙遙地牽,最后具像化為記憶里的一點酸與甜。四散的伙伴們往往匯聚于過年這一溫情時刻,舊雨重逢,憶往昔、聊現狀,交談間,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伴隨著一張張稚嫩年輕的臉浮現,從中小學校園里的一桌距離,到半年或一年一見,那份少年記憶依舊存放在記憶之匣中不曾改變。
公園山是從小到大我與好友們常去的地方。原先,靈溪公園山的小吃街帶著些“野蠻生長”的煙火氣;這次回家后,我發現小吃街搖身一變為“靈溪Yes”公園路夜市,顯得更為規整敞亮。每當夜幕降臨,食客絡繹不絕,歡聲笑語點亮了城市的金角銀邊,繽紛色彩匯成流動的海;蛟S人們所求并非佳肴珍饈,與兩三好友一路偕行、談天說地,亦能咂摸出一番人間至味。攤主中多了一些年輕的身影,他們緊隨潮流,引來舒芙蕾、華夫餅等新的品類,精心裝點自家攤位的門面,認真經營著一份自己的小事業,在夜晚擎起一盞溫暖的燈,創造日常的“小確幸”,為過客,更為歸人。微改造彰顯出夜間經濟底色,也傳遞出居民們追求品質生活的樸素熱情。
回家,是對家鄉新坐標的一次錨定,于徐徐展開的藍圖中完成自我身份的再確認。
2018年,一首閩南語原創歌曲《溫州以南》在我的朋友圈刷屏。玉蒼以南、浙江南大門,是我們牢記于心的蒼南印象。而今回眸,我發現蒼南愈發在科技與文旅的交融中顯其無盡藍綠魅力。
曾經,長于蒼南的我們幾乎都見證過夏天漁寮海岸之上的一抹日出,抑或在韭菜園擁有靜謐的露營一夜;而今的每個假期,你都很難忽視“168黃金海岸線”這個響亮的名字,蜿蜒的彩虹線條連點為線,化零為整,山連海、海傍山。在駐足眺望、一呼一吸之間,你會漸漸懂得山海兒女的深情。層層疊疊的古村落,一望無垠的碧海藍天,是祖先們的珍貴遺存、造物者的無盡藏品,傳遞的是順勢而為、剛柔相濟的智慧,也映耀著“千萬工程”“八八戰略”的時代光輝,訴說著風電、核電等新能源新賽道的可能性。又或是,去福德灣品一碗手工肉燕,登鹿峰山將四方盡收眼底,入碗窯著民族服飾靜待風來,造訪那些熟悉的地點,像踏訪不必到處尋覓就可抵達的桃源。
新民俗也是家鄉備了許久的禮物。溯流而上,千年宋韻,化為古典雅致的“山海大集”。過年期間,無論是親眼觀看,還是借朋友圈一覽,誰不曾為那打鐵花表演的流光溢彩而驚嘆?誰又不曾為無人機的“科目三”表演而點贊?順應著國風國潮的東風,借助非遺、文創等產業,家鄉的公共文娛項目試圖活化永恒的傳統之美,也在順應時代并貼近年輕人、打造品牌并提供沉浸式體驗的方向上不斷發力出彩。文化是一種生活方式,于是,我們不忘作為甌越人家的生活底蘊與歷史文脈,也在嘗試與嘗新中感到未來可期。
回家,是對心靈的一次整理和滌蕩,在擁抱來處時展望新路。
近年來,我發現,一股詩意棲居的風也吹到了蒼南。你可以說它是新消費場景的嶄露,是某種趨勢的“下沉”,也可以將其看作是城與鄉、身與心的某種邊界調試與融合。
住宅樓底、鄉野路邊乃至天橋之下,從新區到鄉間,各式咖啡館落地生根,氤氳出各類豆子的焙香。原本意味著提神與快節奏的咖啡,在此卻演繹出了一種慢節奏慢生活的意味。有山腳下的貓咖,秋千輕晃,輕呷一口,優游自在;有僻靜村落里的村咖,咖啡里有草野香、落日長。
去鄉間,淙淙溪水,齒齒碇步,帶來了靜水流深的潤澤。古有謝靈運寄情山水,成一家之宗;今有老少還鄉,回返自然。高樓間,城市營地辟一處清幽,自助燒烤享一番野趣,在日常生活的罅隙里安放心靈,便是千金難買的清歡一刻。
躲進鄉村懷抱,并不意味著與城市息交絕游。實際上,城與鄉的相擁更帶來了振興機遇,讓半山之上、社區之內亦開啟一扇書門,讓閱讀真正成為毛姆筆下隨身攜帶的避難所;讓有志青年得以借著通達大道返鄉創業,施展渾身本領,探索著化“流量”為“留量”的方法,告慰家人亦不負家鄉撫育。
隨著年歲漸長,有曾祖輩故去,回到最初老家便不再是過年的一種必需。但遇到長輩,總少不了追憶童年往事,那些模糊不清的啟蒙記憶便潛在地拼就了今日的我。每次回家,都意味著日歷又翻過一頁,歲月的年輪圈圈圓圓,標記著我的生命尺度,亦訴說著家鄉蒼南的舊事與新生。